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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小的时候，看着这个大海是黄颜色的，但是课本上说大海是蓝色的。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儿游泳，有一天我就想一直游，我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。”——余华
《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》是电影导演贾樟柯的作品，原名《一个村庄的文学》。最近假期在家闲来无事，偶然间就把这部电影重新翻出来看了。
其实知道这部纪录片电影的时间很早，大概是21年9月电影刚刚上映的时候。那时候还是大学里的室友介绍的，他高中时学过一段时间编导，很关注电影，也很喜欢贾樟柯。因为知道这部电影与文学有关，我也很有兴趣，两个人想拉着全宿舍的同学一起去电影院看。可惜后来因为种种原因，最终没有成行。
所以，这次的观影体验，更像是与一个早已在网上认识、但从未见面的网友初次线下“面基”，但又一见如故。贾樟柯在知乎上这样谈到自己的这部电影：“作为一个读者，我一直对那些即使在极端艰难的情况下，都能用笔为我们带来这个世界最新消息的作家心存敬意。”
这是一部致敬之作，更是一部萦绕着淡淡乡愁的作品。在影片中，贾樟柯以已故作家马烽先生女儿的讲述作为开篇，将记忆拉回到那个动荡的岁月里。马烽先生和西戎先生共同写就了《吕梁英雄传》，从某种意义上是吕梁儿女独特精神的代言者。而从历史到当下，导演贾樟柯是汾阳市(吕梁市代管的县级市)贾家庄人，而马烽先生则长期在贾家庄生活、写作，他们同属于一个家乡，也自然有某种意义上的心灵契合。在贾樟柯自己的电影中，“汾阳”作为一个地名也已然超越出单纯地理和实际的政治、经济、文化意义上的汾阳市，成为贾樟柯电影所建构出的一个精神性故乡。因此，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，贾樟柯在《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》的开头选择把关注点放在作家马烽先生、放在汾阳贾家庄，都有着独特的情感意义，表现着中国电影人对“故乡”这个宏大命题的个体表达。
影片共分为18个章节。在讲述马烽先生和故乡汾阳贾家庄的故事之后，贾平凹、余华、梁鸿作为主要讲述者先后出现在镜头前，向观众娓娓道来自己和故乡之间的远去和联系。他们各自代表了50后、60后、70后三个我们眼下当代社会“主力军”的群体，也在曾经的历史岁月里经历了社会的动荡起伏和新时期的伟大变革，凝聚着一代人共同的情感历程和家国记忆。
比起马烽先生那段故事突显的家国情怀与历史厚度，后三者的眼光显然更加聚焦于自身。有网友评价，“贾平凹太轻，梁鸿太重，余华恰到好处地‘游走’”。看到这样的评价，其实我有些吃惊，然后就一直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溯着我对影片的印象，最终得出了和网友近似的结论。
在影片中，贾平凹操着一口浓浓的“秦腔”，向观众讲述着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自己在苦难中挣扎的历程，包括因为家庭原因找不到工作、医疗事故之后患病等等。其实在贾平凹的笔下，我们也常读到充满陕西特色人文地理风情的文字，也不由自主地认为他是一位乡土作家。但如果从贾平凹个人经历来看，虽从商洛一路来到了省会西安，但他始终背靠着秦岭大地，并从中汲取着丰富的养分。
因此，贾平凹的乡愁，更像是基于一个文人的思绪敏感和情感自觉，回溯着与家乡之间的历史文化记忆。贾平凹所想展现的很多东西并非完全源于自然的情感流露，而是自己有意强化过的，例如他笔下写道：“人生在那里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”。当然，如果从贾平凹的总体创作上来看，他的创作类型比较多样，所聚焦的点和传递的思考情感也各有不同，但所植根的文学土壤还是相同的。
梁鸿这个作家我在观看这部电影之前，其实并不太了解。但在观影之后，我认为她身上的性别符号特征非常明显。在我们常规的认知当中，女性似乎天生就比男性更具有细腻、敏感的情感，而在这部电影中所表现出来的也是这样。梁鸿的部分所呈现出的关键词给我的感觉是“家庭”，也很有女性常见的社会分工的意味。在镜头前，梁鸿先后提及了自己的父亲、母亲、姐姐、儿子等亲人，多次在谈到关于家庭的话题时泣不成声。梁鸿在后来接受采访时也坦言，“觉得我还是流露了太多的情感”。其实这也是纪录片电影的一大特色，主要演员很多时候只是作为一个镜头观察的对象，很自然流露出自己的情感也是题中之义。家庭的维度、血脉的连结，实际上也是我们很多时候关于乡愁的情感源头之一，甚至所占的比例已经超过了故乡这个地方的本身。
而在影片接近尾声的时候，梁鸿的儿子王亦梁在镜头前被导演贾樟柯引导着用河南话介绍自己，则显得一脸窘迫，最后在妈妈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这个任务。这个画面则将视角暂时转移到了新千年以后的年轻人，略微探讨了乡愁与下一代的关系。不过导演并未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，大概也是有一种意识：真正意义上的乡愁对他们来说，还有些遥远。
至于余华，大家也都算比较熟悉，大部分人都读过或者至少听说过他的小说《活着》。余华的写作很擅长给人有一种沉重感，把所有的苦难非常集中、尖锐地呈现到读者的面前。而在银幕中，余华在讲述自己的故事时却丧失了那种沉重感，反而在更多的时候是以乐呵呵的姿态娓娓道来。也难怪有很多人称呼余华是一个“把悲伤留给读者，快乐留给自己”的作家，更像是一个隐藏的“段子手”。在影片里，余华也分享了自己小时候睡在太平间、屡次被退稿、到北京参加改稿等故事，让观众也不由忍俊不禁。
但仔细想来，这些故事都被余华在众多的记忆中小心翼翼地保留了下来，有一些经过改编还出现在了他的小说中，引发着无数读者的共鸣。我们有理由相信，在余华写作的过程中，他本人在写到那些沉痛的部分时，一定也会有极度悲伤的情绪涌上心头，甚至并不比许多读者的主观感受差。但余华最宝贵的地方，就是用写作中完成了自己情感的宣泄，而在生活中保持乐观和豁达，有着一种特别的坚韧。我也大胆猜想，这种人生态度，或许也和他的旧友史铁生先生有很大的关系，这些都是一脉相承的。
余华的故事，同时也是整部电影名字的由来。余华在电影中谈到，“在我小的时候，看着这个大海是黄颜色的，但是课本上说大海是蓝色的。我们小时候经常在这儿游泳，有一天我就想一直游，我想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。”
值得一提的是，一如贾樟柯电影的惯用技法，镜头在影片中时不时对准主要人物之外，他们或许只是匆匆一闪而过的路人，没有一句台词，却被贾樟柯敏感地捕捉到，借助他们微小的一个表情、一个动作，淡淡地讲述着他们的故事，为我们寻觅着生活的本质。纪录片电影主打真实，生活本就是众生相，镜头前有些人一脸迷茫，有些人则充满希望。但道理也很显而易见，在生活加之给我们的一切之后，所有人不可能都一直迷茫，所有人也都不可能一直充满希望。
而我也想一直游，一直游到海水变蓝。
